《悦读枝江》—— 年的断想

2023-01-16 16:52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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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 的 断 想

作者  方华敏     朗读  泓垚


初识年,是在课文中。甲骨文字的“年”刻着人负禾之形,意指农人背着谷物回家。老师教我:谷禾一岁一熟。“年”与“谷”周期相同,故曰:五谷皆熟唯有年。原来,“年”的称谓中,不仅积淀传统的农耕文化,而且反映先民崇敬自然和对其运行规律的朴素认知。


岁月如水般流去,白骨粼粼的象形“年”字还印在脑子里,而年却与时俱进,推陈出新,演变成大红的年,如此富庶而丰盈。那些神话里的年,早已透过庭院、门楣闪烁的红光,以及“噼噼啪啪”的鞭炮声而吓得躲回深山。如今的年,抖落一身雪花,着一袭大红衣衫,敲着锣鼓,扭动腰肢,喜气洋洋地走来。仿佛每一缕空气里,都充满喜悦。


这是隆重的节日。人们用缤纷书写团圆,留下美好的纪年。告别旧岁,似乎不必说再见,不必说挽留。所有的收获和失去、欢笑和泪水,都于此刻释然。然而,世间万物皆有归属,就像春蛰伏于冬的深处,终将迈过季节的门槛随风而来,花开花落。


踏上家乡的土地,暖意融融。乡音亲切而自在,方言霸气而铿锵。即使家长里短,俗气里也有一种天长地久的热烈。穿过小巷,俯拾皆是时代痕迹。摆着斑花麻雀卵、牙印长命锁的货摊;叠印各种花纹和图案的布店;装有糖果、文具、小人书的柜台......


走进老屋,有着“爱子心无尽,归家喜及辰”的欣然。我告诉自己无须用分钟计算在家的幸福;亲人也无须用秒钟守护我的时光。然而却发现那个笑眯眯倚门迎望、为我做出满桌佳肴的父母不在了,那个把我捧在手心的祖父祖母也不在了......


时光容易把人抛。阳光挤进半开的门窗,低低的风声,就像母亲和祖母轻轻的絮语,温暖的摩挲;或如亲切的指令,都在无言间传予了我。姊妹都以为她们去了天堂,惟有我知道她们还在人间。侧身堂后,以自身感知父母、祖父母曾经忙年的日子,只觉说不出的失落。然而与往事挥挥手,又有多少感感念念的东西纷至沓来呢?


儿时,我数着日子盼过年。进入腊月,祖父祖母就筹措磨豆腐、打年糕;炒花生,炸蚕豆;腌咸肉、灌香肠......持续忙到年根。檐下冰凌晶莹透亮,我唱着“雪霁天清朗,花儿处处香”,深一脚浅一脚地疯跑雪落的小院。放鞭炮,迎财神,不亦乐乎。“小辫朝天红线扎,分明一只小荸荠”,祖父祖母眼中那个俏皮的小姑娘啊,正高高兴兴迎接新年呢。


老屋的除夕,如此奢华热闹。厅堂书桌上的台砚墨香悠悠,母亲跷着二郎腿,歪着头,嘴上叼着香烟,正给前来我家求“墨宝”的邻居书写春联,那派头至今想起仍忍俊不禁。“一等人忠诚孝子,两件事读书耕田”“岁岁风调雨顺,年年五谷丰登”等摆放一地。或楷体、或行书,用笔自如。当我长大后精心拆解一幅幅春联的含义,才懂得母亲心灵驿动的轨迹。她用热情制作常人也能触摸书法的美妙,让我看见一个医生母亲的世界里,有着怎样的心性、情怀。她所书春联如影水流的灵秀,带给农家门楣那份永久春意,也许就是独属她的幸福和快乐吧。


侧屋门额挂着绣锦——祖母手绣的牡丹。大红底子粉色花,簇簇开在浅绿叶间。淡淡纹路暗处若现、明处若隐,掩不住的富贵。绣锦与灶堂的火光相辉映,把厨房案板上排列的蒸菜照亮。那组白瓷兰花碗最惹人眼馋:碗底挤密地摆放着红皮扣肉,肉上覆盖层层淡黄色的米粉。待蒸熟上桌碗扣盘中,揭开就是金风玉露啊。肉质散溢的油彩,像打磨过的农家日月,润泽、明亮。


黄昏降临。萧萧雪影,交织腊月最后时光。祖父将放置墙角的爬犁、锄头、风斗等贴上福字。院梗上凌寒的梅,含苞待放。祖母悠悠穿行树下,剪一束含苞的梅枝,恭敬地插入瓷瓶,供奉家堂菩萨像前。再秉一对分岁烛,燃一炷檀香,双手合十,默默念叨:“天高日月悬,地厚生黄金”。如《旧约》里的老先知,颔首微笑,满是虔诚。


灯盏亮起来,房间明丽而温暖。谷仓、米缸的小电泡也闪着微光,寄意地久天长。母亲拿出装有压岁钱的红包给我:“好好存着吧”。我开心地数着一张张崭新的毛票,心中的甜蜜和满足不言而喻。祖母拿出她缝制的新衣服、新鞋子给我穿上,并摸着我的头说:“过年了,你又长大一岁”......


我的往事就这样永远寄存于老屋。父母、祖父母走向岁月深处,身影模糊,惟有往事不曾远离,心可有忆。有关“年”的怀想,以及对其最深长的记忆和其乐融融的画面,只能梦中再现。


乡村的年,永远值得追逐。


时日渐明,春天的色彩渐浓,阵阵清风已将四野的草木与稼禾轻轻唤醒,并渐渐染上绿的颜色。含苞的浅绿,恰是心间绿色旋律的物化。我俯身跪拜深深祝福:为它记述乡村的荣枯、风霜、雨雪,还有起伏的编年史而深深感动。它像一位长者,默默启示,并以一种无形的力量,一次次牵引归来,完成心灵的朝圣......


一怀绮梦君知否,心底花红又一年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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