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期,电信诈骗集团年轻化趋势明显,越来越多青少年深陷其中。近日,本报记者采访了多名陷入缅甸诈骗团队的“淘金客”。
对于在缅甸勐波洪门大厦工作了一年的“业务员”李福(化名)来说,印象最深的就是“放鞭炮”。
每当单笔“收入”超过50万元时,“公司”就会为参与其中的“业务员”放鞭炮庆祝。2020年9月的一天,1987年出生的李福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鞭炮纸,他“成功”诈骗了144万元。
被李福诈骗的是江苏省江阴市的市民王兰(化名)。1970年出生的王兰在医院工作。2020年9月27日,她向当地公安报案时,依然没有怀疑网上认识的“男朋友”李福的身份,她坚称:“我的男朋友也被骗了。”
经过侦查,当地警方锁定了缅甸勐波的一个跨国电信诈骗集团。据警方透露,该集团组织结构复杂、人员众多。王兰所谓的男朋友李福就是该诈骗集团的“业务员”。
网络交友竟成“杀猪盘”
2020年9月10日,王兰在网络社交平台结识了李福。他自称是苏州人,经营一家建筑公司,只比王兰小两岁。有过一段失败婚姻的王兰十分欣赏这个优秀的中年男士。
添加微信后,看着李福的朋友圈内帅气的照片,王兰心动了。在微信中,李福嘘寒问暖。没过多长时间,两个人就确定了恋爱关系。
认识仅5天后,李福就向王兰说出了自己的“生财之道”。李福表示,他靠着在国外博彩网站“买大小”“猜单双”挣了几十万元。经不住软磨硬泡的王兰在李福的建议下投资了1万多元“试试水”。
让王兰没想到的是,一下子就挣了1000多元。提现后的王兰十分兴奋。两天后,李福说,他已摸清了这家网站的博彩规律。“今天买小一定赚钱。”在李福的建议下,王兰又花费了5万元进入“贵宾区”。
这一次,王兰又挣了3.5万元。成功提现后,王兰对李福崇拜得五体投地。
后来,王兰又充了十几次钱,最多的时候金额高达50万元。10月25日,王兰发现她一共充值了28笔共144万元,却再也不能提现了,才发现被骗了。
近日,记者在江阴市公安局见到了李福。李福告诉记者,他对王兰说的话都是“假话”,是按照之前已经写好的剧本“演的”。
现实生活中的李福是福建仙游人。大专毕业后,他外出打工,生活过得十分辛苦。2020年4月,疫情刚过,李福听闻同村老乡在缅甸做“淘宝客服”,一个月轻松拿几万元。
于是,李福跟着老乡偷渡到缅甸。进入洪门大厦后,李福参加了公司组织的培训。“培训内容都是在告诉我怎么搞对象、怎么获得别人的信任。”这时,李福才知道自己进入了诈骗集团。
心思细腻的李福学得很快,很快成为业务员。“我一般都会说自己是搞建筑的。”李福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建筑公司老板的人设可以让女网友感到对方“又有钱、又有闲”。工作之余,他也会经常搜索和建筑行业有关的内容,以免聊天时“露馅”。
对于王兰那一单,李福记得很清楚,自己光分红就拿了40多万元。“当地物价很贵,什么都需要花钱。”李福表示,回国前,钱基本都被花光了。他说起当地的一句顺口溜:“缅北挣钱缅北花,一分别想带回家。”
前往缅甸挣“快钱”
福建莆田90后小伙子张勇和李福一样是“业务员”。2019年年底,张勇认识了阿飞(化名)。很多朋友说,阿飞在缅甸做大生意,是大老板,很有钱。游手好闲的张勇也十分希望挣“快钱”。
按照阿飞的指示,张勇动身前往缅北“淘金”。他先是前往厦门乘坐飞机到昆明,之后,他马不停蹄赶往西双版纳。
“你先在这里住五六天酒店,到时候等边境能过了,会有人通知你。”阿飞的电话让张勇悬着的心放下了。他心里明白,这次的旅途其实就是偷渡。
大约一周后,张勇就被当地的“蛇头”带上车。车上一共有20多人,他们都是“偷渡客”。在一处山脚下,所有人都被赶下车。
张勇回忆,司机一直在警告不能出声,往前走就会有人接应。大约在山路里走了1个多小时,张勇终于见到了接应的人。对方告诉他:“这里已经是缅北了。”
张勇此行的终点是缅甸勐波的洪门大厦。阿飞说,这是公司所在地。“那栋楼大约有十七八层的样子,公司在11层。”张勇说,一进大门,他就感觉到“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儿”。
他看到,门口警卫腰上别着电棍,有的人还拿着“AK枪”。进入公司后,张勇看到许许多多“小隔间”。透过玻璃,他发现每个隔间里大约有七八个人,满地都是手机和电脑。
当晚,张勇就被安排进入“部门”接受培训。张勇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给他培训的是公司的一名“总监”。对方告诉他,新人要从“业务员”干起,工作内容就是在网络上陪女性聊天,并获得她们信任。
他们每天中午12点开始上班,一直要工作到晚上11点。在张勇看来,这样简单的工作“纪律严明”。每天进入工作状态后,个人手机就要上交给总监。他使用的是总监发给他的另一部手机。手机上有各种社交软件的账号,张勇被要求只能引导中年女性添加手机上的微信账号。
“其实很不好操作,我每天都会加100多人,但没几个人会信。”过了一段时间,张勇渐渐老练起来。他成功获得了一名女网友的信任。张勇在成功添加其微信后,就把手机交给总监。
几天后,总监就在例会上宣布,张勇为公司赚了5000元,按规定可以分走其中的15%。张勇发现,阿飞是公司里的“小老板”。在阿飞的推荐下,张勇很快被提升为总监。
据张勇介绍,公司内部大约分为大老板、小老板、总监、组长、业务员等几个层级。“升级为总监后,我手下有六七个人。”张勇表示,如果手下的“员工”挣了钱,他也会拿到相应提成。
把“业务员”当货物一样卖
“对方给了5万块钱,就把我卖掉了!”1994年出生的福建莆田小伙王伟(化名)每每提起这笔交易,都显得害怕又无奈。在江苏省江阴市公安局内,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见到了在缅北某诈骗集团“打工”9个月的王伟。
初中毕业后,王伟在父母的帮助下盘了一家理发店,靠着手艺谋生。可好景不长,王伟沾染上了赌博恶习。他还因此欠了10万元赌债。债主三天两头上门讨债,让他不堪其扰。他索性变卖店铺,跟随朋友来到缅北。
“那里的日子很不好过。”一个月下来,他只接到一单生意。让王伟没有想到的是,公司不仅没有发给他薪水。相反,他还拖欠了公司1万多元。
原来,每天使用的手机、社交账号都是要花钱租的。租用手机一个月3000元、社交账号300元到500元不等……感到被欺骗的王伟立马提出离职。但他被告知,除非交齐欠款,否则不能离开公司。
没有办法,王伟只能在那里干下去。2020年9月,王伟被总监告知,他已经“被卖到”另一家公司,继续当业务员。
王伟表示拒绝后,总监就威胁他:“你在这里,我们把你杀掉,谁也不知道,你自己看着办。”
新公司依旧是在搞“杀猪盘”诈骗。“整个大楼都是搞这个的,每个公司都有上百人。”王伟说。
进入新公司后,王伟变得更郁郁寡欢。每个月,他几乎都没有“业绩”,拖欠公司的“赎身费”也变得越来越多。
每晚开会,新公司总监都会对他进行“人格侮辱”,甚至打骂。“你是猪吗?怎么一点儿业绩都没有?”诸如此类的话,成为家常便饭。
王伟一直想逃跑,但一直没有机会。今年3月,当地税务部门来大厦内检查,发现公司账目不清,公司被迫搬家,王伟感觉机会来了。
搬家时,他十分卖力,来来回回上下好几趟。公司的总监、小组长都表扬他“吃苦肯干”。最后一趟电梯,几乎满员,只留下了王伟和另一个莆田老乡等待下一班电梯。
“趁乱跑!”王伟迅速按开另一边电梯。到达一楼后,门卫看见楼上并没有阻拦二人,选择放行。王伟一口气逃出洪门大厦。他一路跑到边境,在边境公安的帮助下,顺利回到国内。他说:“我愿意认罪认罚,只要别让我回去就好。”
江苏江阴市人民检察院第一检察部副主任盛艳表示,近期,电信诈骗案件激增。犯罪集团分工明确、组织严密,严重危害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。值得注意的是,诈骗集团年轻化趋势明显,越来越多青少年深陷其中。
“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。”盛艳强调,偷渡、诈骗、组织犯罪集团都是严重的犯罪行为,希望广大青少年擦亮眼睛,不要沦为诈骗犯罪的“工具”,要遵纪守法、脚踏实地。
此外,她建议,网络交友需谨慎,广大网友要尽可能做到“不轻信、不转账”,以此规避风险。学校、政府、社会组织等要加强防诈、反诈宣传。公安机关也应加大打击力度,让违法犯罪无处遁形。
(来源:中国青年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