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口往事——费家巷里的泡桐花

作者：万祖华 朗读：泓垚

不经意间，我走进了一个泡桐花开的世界。

那年走费家巷，巷子深处，一幢幢老宅子掀去了房梁黛瓦，留下一堵堵残垣断壁。齐整的山尖子，连角度都还是原来的旧貌，没有了任何的帮衬，孤零零地直插云端。马头墙上的饰纹若隐若现，唯一能辨认的色彩是蓝色，只是一笔一划都是斑驳沧桑，一点也没有生气。倒是田家老宅后面的旧墙边，生长着几棵泡桐树，远远地只见得着一层淡紫色的云雾，稍近前，原来是泡桐树开花了。

正是四月里，能够留下彩色印象的，就是那几棵老泡桐树，还有那一树树的繁花。

泡桐花开，一开就是浩浩荡荡，如火如荼。

本是一方废墟，常人并不多去的地方，此时，在泡桐花的掩映下，一方方浪漫温馨的色调弥漫在冷清、毫无生气的老宅子的周遭，给满是疮痍的老宅子增添了一抹亮丽的色彩。

四月里的小镇、老巷、老宅子，走过一路，其实并不见泡桐花开。在我的记忆里，费家巷里原本也是没有泡桐树的，这里的泡桐树，二十年？三十年？或许更长一点时间，但肯定不是我们那个年代的。看情形，老树干都是倚在老宅的墙角落，树根从老墙角下发迹，应该是自然生态了。

费家巷子尾，路边上一户人家的门前，也有两棵泡桐树，一棵四十五度角的向上，由着性子的犹如横空出世一般，一枝枝细条抽出来，在梢头上挑一把硕大的花，因为在自己门前，主人似乎从没有让它“出人头地”过，断头去梢的始终不过三五米的高度。花开了，连脚都不用踮，唾手可探，芳香飘过，丝丝缕缕都在一个吸嗅之间。

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赏泡桐花。

泡桐花大，花冠金钟形或喇叭形，这些金钟，这些喇叭，一个一个的密集成麦穗状，挂在灰黄色的茎杆上，形成一根根柱形、圆锥形抑或金字塔形的花球。淡紫的色彩象天女散花一样一串串的点缀在空中，或是低垂在墙上，屋面……泡桐花开时，一树的淋漓尽致，一个瞬间就可以震撼你的视觉，好看极了。

最是那颜色深紫的线条，像工笔画一样一笔笔地描绘在花瓣的内面，线条依次地随着花瓣的生长伸展开来，欢快而流畅。而每一朵花的外面，一丝一毫也不见别的颜色，淡紫无暇，浅黄色的花蕊镶嵌其间。风儿轻轻地摇曳起泡桐树枝，每一朵每一串泡桐花就活灵活现了，相互间争宠着自己，又风情无限地望着你，妖娆、妩媚，艳丽多姿。

我特别惊叹那一木老干，早已是空虚，腐朽多年，唯有向地的一面树皮，还隆起了一线生命的老绿。

干枯得似乎一根火柴就点得燃的老泡桐树，一定是很惬意地在费家巷做了一个冬季的梦，从泥土中渐渐地嗅到了春的气息，一夜的春风吹来，就挣脱了皮壳的禁锢，枝条一根一根的从那一线生命的老绿里伸展开来，花开了，紫白相间，叶绿了，翠鲜欲滴。

我一直都很想知道费家巷里那些老宅的故事，因为我知道，这里的每一幢老宅，都曾经大家豪门，风光一时过，也曾经门庭落第，风雨飘摇过……这里的每一块石头，每一片砖瓦，一草一木，就像眼前的泡桐花，每一朵花的绽放，都是自己每一个点点滴滴的生命的延续。

泡桐花似乎不择地而生，当一个樱花，桃花的艳丽已经风行整个世界时，唯有泡桐花，还在那一方废墟上，给所有的过往和所有的人一个默默的惊喜。

我在那一树的泡桐花上寻觅费家巷的影子。

因为费家巷里的泡桐树，我也开始喜欢泡桐花。

那以后的日子，不管在哪里看见泡桐花，立马就能心生忆念，心思里已经习惯了，都要和费家巷里的泡桐花相联系，这里的泡桐树干瘦了一些，那里的泡桐花开又是肥了多少……

一年又一年的花开季，樱花烂漫，杏花灿烂……户外走山里，其实并不见泡桐树。

许是泡桐树的落叶，又许是泡桐花开之后是花朵的掉落，拖拖拉拉的需要很长一段时间。农户的庭前院后都是樱桃，杏树、柑橘、枇杷……的世界，花开自然也是壮观，且果实累累，已经不见了泡桐的星星点点，连偶尔都没有见到过。

倒是城里的老屋子周围还见着过几棵，有时候能见着周围的人，我也问过，没有一株是栽种的，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，这地儿、那地儿冷不丁就长出了一颗两棵的泡桐树，那种子，仿佛从天上掉下来，落地生根。

前几日在公交车上看见一处山坡上有几棵泡桐树，花开了，一片淡紫色的肃穆，错落在房前屋后，禁不住欣然，悄生意念。

我后来因事又去过那里，过马路，河沙和小块毛石铺就的小径一直延伸到山坡脚下——有人家在搬家，这里准备建新房了。

因为拆迁，我已经进不得前面去了，我在不远处和泡桐花相望，一片葳葳蕤蕤的花开，映入眼帘的，又是那一抹淡紫……也是，泡桐花开的时候，绿叶才开始孕育自己，此时被掩映在厚厚的紫意里，似乎连一丁点杂色都看不见……

更有那些翻过墙头的泡桐花，在白色墙壁的衬托下，仿佛悬挂在月色里的倩影，完全没有了“一枝红杏出墙来”的淑女风范，一方一片，大家子气倒是十足，也是惹人喜爱。

我久久地徘徊在这片紫色的云雾间，陶醉在这片绚丽多姿的风景里。

环顾四围，低矮的房屋连绵起伏，少见树木，到处覆盖着杂柴灌木茅草，边缘地儿，有的已经开始了拆迁，废墟、还有一些垃圾，零零碎碎地散在山脚下。那些泡桐树似乎一点也不计较周围的环境如何，泡桐花兀自地绽放，它们彼此簇拥一起，用平静的一个挺拔，美艳的花，把原本一片废墟、一处荒坡扮靓。

多站了一会儿，还能看见无数的蝴蝶在紫色的云霞里翩舞，鸟儿们在泡桐树上飞过、欢鸣……所有的生物，它们各自都以自己不同的形态美好着自己，也扮靓了眼前的整个世界，成为大千世界里一道养眼的风景。

又是废墟，又是泡桐树，又是一树的繁花，只是这里的泡桐树似乎比费家巷里的年轻，花开艳丽，开得还要妩媚。

费家巷里的那几棵泡桐，我后来去的时候，有几棵已经不在了。

活着的，过去的，泡桐树在它有限的生命之年里，都曾经装扮过费家巷、也扮靓过尘世里的每一天，无论环境怎样的变化，都是坚韧、豁达，随遇而安，开出自己的生命之花。